“至少我会活到18岁!”浙江15岁女孩与鹿道森经历相仿一句话让医生心碎……
11月28日晚,鹿道森在微博上发布疑似遗书的贴文,讲述自己一路从农村走到杭州的经历:被轮番寄养在亲戚家,被校园霸凌,长大后在现实与家庭的夹缝里负重前行,却仍想做一个艺术家。
尽管身边的好友和社会组织轮番寻找,无数网友留下鼓励的话语,但关掉手机的他似乎一心赴死。12月1日10时,鹿道森的遗体在浙江舟山朱家尖附近海域被找到。
有很多网友在他诉说的经历中看到了自己,鹿道森就像是无数个普通人的集合体。在并不长的一生里,一次次在泥潭里挣扎,即便自己最终选择离开,却依然想告诉所有陌生人,你值得被爱。
此前有报道称,在鹿道森好友林女士的印象中,他是一个比较乐观的人,但他在生活中遇到很多挫折。鹿道森曾在老家成立了一家工作室,工作室倒闭后来到杭州,“杭州这边压力也很大,他个人的作品很优秀,但是一直无法变现,就是这一系列因素,使得他变得有些轻度抑郁症。”
熟悉鹿道森的朋友告诉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记者,鹿道森平时是个温暖阳光的男孩,虽然他偶尔在朋友圈发泄情绪,但从未向他透露过自己有抑郁症的倾向。这位朋友也是看到遗书才知道,原来鹿道森背负了这么多无从化解的情绪。
一位鹿道森的朋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,之所以他在最后的遗言里提到玫瑰,是因为鹿道森喜欢一首叫《玫瑰少年》的歌,觉得这首歌里的故事和自己的经历相似。这首歌根据真人真事改编,主人公叶永志因行为举止不够男性化,长期遭受同学欺凌,甚至因此付出了生命。
鹿道森的父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:“家里人没有给他任何的压力,可能是他自己想多了。爸爸妈妈对他也非常好,还给他贷了款让他创业。”
“我们希望能够帮他办一个摄影展。”鹿道森的朋友愿意替他完成作为艺术家的梦想,“或许这也是鹿道森省钱想要的。”
从鹿道森微博上的摄影作品能看出,他的风格并非是灰暗的,反而更偏向油画般的明亮色调,像童话里的一道光,温柔却富有力量。
或许正是因为这般温暖,在家人和朋友们的眼中,鹿道森始终是用力在活着的小太阳,他甚至不愿意将情绪中的一丝阴霾透露给朋友,所以他的离开,才显得那么意外。
鹿道森的遗言引发了众多网友的共情,他们的评论就像是面对一个树洞时倾倒的诉说。
在鹿道森最后一条微博的评论区,很多网友看湿了眼眶。网友们纷纷留言:他经历过的,或多或少都是许多普通人正在经历的——
很多山区小孩的父母长年在外打工,平常他们都活在彼此的手机里。他们留守在山区,被爷爷奶奶或是其他亲戚们带大,无法感受到切身的亲情。
很多学生会因为身上某一点特质跟其他人不一样,而受到校园霸凌,比如胖、丑、像女生、转校生,甚至压根没什么理由。
很多孩子会因为父母的不和,长期承受着在夹缝之中的痛苦。他们常常会被问及:如果爸爸妈妈离婚,你愿意跟谁?他们也会在父母吵架摔碗时,默默在被窝里流泪。
更多人讲到了自己曾在低谷期被“拉一把”的经历:正是因为被“拉了一把”,他们或是与父母和解,或是找到了愿意理解自己的爱人和朋友。
留守儿童、山区孩子、独居青年、被霸凌、被逼婚……鹿道森的遗书中,这些透着寒意的标签,让不少人看到自己的投影。
在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精神卫生中心(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),和鹿道森相似,从童年到青春,一路伤痕累累走来的青少年不在少数。
上个月,抑郁障碍科主任谭忠林接待了近200位患者。谭忠林细致分析后,一个惊人的数据显现——13至17岁的少年占比近40%,加上18至25岁的青年占比总和近60%。
抑郁症人数的增长已成不争的事实,去年一年该院抑郁障碍科接诊量达到3万人。
谭忠林发现,近几年,青少年患者的比例不断增加,甚至有不少人处于致命的危险中。在医院病房的80张床位上,青少年数量一度超过四分之一。收治入院的他们大多此前都出现过自残、自伤行为,有的甚至已尝试自杀三次以上。
一位浙江县城的15岁女孩,入院前曾采取过四五种方式,试图终结自己的生命。“她的遭遇和鹿道森有不少相似的地方,既有校园霸凌造成的童年阴影,也有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。”提到这个女孩,谭忠林的语气中透露着沉重和悲伤,“女孩住院一个月,病情得到缓解。不久前出院时,她说自己至少会活到18岁,但无法保证在那之后不会再次尝试结束生命。”
抑郁症患者的表征大多相似。和鹿道森一样,女孩感受到强烈的绝望感和无用感,对自己和周围的世界产生武断、二元、歪曲的认知。“这些认知在她顺利的时候,对她的生活只带来情绪困扰,不足以致命;但在她不顺利的时候,可能会成为限制她求助,限制她改变自身行为方式的重要因素。”
“她还没有完全治愈。”谭忠林说,医院的各种治疗手段能够暂时缓解她的情绪,减少她的冲动性,帮她和别人建立联系,收获朋友,但还有一些无法改变。
比如,家庭。“家人在给予支持的同时,却也在伤害她。”家人支持女孩上学,可一旦达不到家人的期望,女孩就会遭到责骂,甚至体罚。“而且,家人的行为并不仅仅以女孩的表现为依据,而是和自己的心情相关。”
曾有一个女生因为母亲而患有重度抑郁症,那位忧心如焚的母亲诚恳地发出询问,“我要怎么做,才能帮孩子好起来?”谭忠林为对方罗列出数条建议,“和孩子沟通时,你要像唐僧一样耐心,少做判断;像孙悟空一样,明察秋毫;像沙和尚一样,尽量说得少一点、慢一点,孩子不想听的时候,你要及时停下来。”对方的回答却是,“这我做不到。”
“我做不到”“做起来太难了”“我改变不了自己”……从那些焦灼的家长口中,谭忠林时常得到这同一种回答。而就在前一刻,他们可能刚刚听说孩子尝试自杀,惊恐得瞳孔越来越大。
“也有积极改变的父母。”谭忠林说,有的家长不仅陪同孩子看医生,还会主动和孩子一起接受家庭治疗;当孩子和医生说话时,他们不会中途打断;在医生向孩子提问时,他们不会急切地插嘴回答。
遗憾的是,在谭忠林面前,更多的家长行为正相反,“他们抱着想治愈孩子的好心,却大多事与愿违,他们不知道怎么表达爱。”
“爱意味着尊重。尊重孩子的想法,哪怕这种想法与自己不一致;尊重孩子的行为,只要不违反公序良俗,哪怕这种行为和自己的期望相差甚远;在凡是涉及孩子的决定时,征求他的意见,而不是替他做主;允许孩子有同等的发言权。”谭忠林说。
成长常常伴随着伤痕。“只是,如果这种伤痕达到当事人难以忍受的程度,它带来的痛苦超过他感受到的爱和滋养,他才可能产生和常人不一样的想法。”
没有任何两个抑郁症患者完全相同,但他们也存在某些共同特点,抑郁症在言行中也有迹可循。
谭忠林介绍说,他们可能情绪低落,容易发脾气;对一些包括以前喜欢的活动都失去了兴趣;总感觉自己没用;食欲改变,体重可能出乎意料地减轻或增加;睡眠差,有时睡眠过多;容易疲劳;常有内疚感;常想到死……
及时发现只是第一步。面对抑郁厌世的青少年,亲朋好友应该怎样提供帮助?谭忠林给出了一些具体建议——
如果注意到对方表现出异常,或者对方提及自杀话题,不要回避,做好认真倾听的准备,问问对方要不要讲一讲;接纳对方任何超出常理的话语,不要指责,不要轻易下判断;面对对方的痛苦与绝望,和他一起讨论解决方法,在了解对方做过尝试的基础上,再提意见;最后,如果调节情绪的常规方法都毫无效果,陪对方一起去看医生,这期间寸步不离。
从萌生自杀念头到实施自杀行为,这期间往往存在一段矛盾期。它因人而异,短仅数天,也可长达数十年。谭忠林说,这正是自杀干预的关键时刻。
如果此刻,你正陷入情绪困境,可以先尝试自我调节,比如,保持合理睡眠,培养兴趣爱好,坚持有规律地运动,保持与他人的联系。但任何时候,只要你怀疑自己生病了,请及时向专业医生寻求帮助。
“请像对待身体发热一样,像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出现伤痛一样去对待。想想看,如果是头痛发热,在尝试自我调节一周无效后,你还会任由这种疼痛继续发作吗?”谭忠林提醒道。
一位从抑郁障碍科出院的病友,曾送给病区一本书。他在扉页留言:“亲爱的病友:一切都会过去!生活总是充满阳光和希望;相信医生和护士。他们在拯救你。”